顧清風把門關上，聽腳步聲判斷對方遠去，這才道：“君上，明大人對您未免也太隨意了。”

國君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下來，眼神覆雜地看著面前的奏折，“隨意些才好，他越不把孤放在眼裏，證明對孤這王位越沒有興趣。等到哪天他認真地看你了，你就會發現他眼底全是殺意，那不是正常人的眼睛。”

“君上把此人留在身邊，太過危險。”

“要是留在看不見的地方才危險，”國君眼裏有微光閃過，他幹脆就此擱筆，“他想殺人，你攔不住的。”

“數百近衛也攔不下？”顧清風覺得國君一定是知道些什麽，才會放任對方無禮至此。

“就算把邊關數十萬大軍調回來都攔不了。”國君談及這事情，興致倒好了許多。

顧清風尤覺得不可思議，但一國之君從不妄語，定是不會誆騙他。“他有一個弟子，名叫阿木，若是能接進宮中教養挾制，或許可行。”

“這件事我聽近衛進言過，但是顧侍衛當時應該在休沐，不知道內情，去鬧事的人恐怕墳頭草都長兩尺高了吧。”國君笑著道：“因為我也是他的弟子之一。”

“……”顧清風當時冷汗就下來了，他實在想不出明璟一個山野來的村夫如何與國君扯上關系。

侍衛的尷尬被始作俑者盡收眼底，他十分悠閑地道：“你不知道，十五年前熙王叛亂，三萬鐵甲圍城，孤離宮的消息不知被何人洩露，他派了一千輕騎追殺孤，輕騎腳程塊，繞過我們前邊樹林堵截，當時孤只帶了幾位老臣和二十位親信，情急之下藏身於一處小樹林中。”

這事情顧清風是聽家中長輩說過，說是天佑當今國君，孤身出入敵軍陣營也毫發無傷。

一千對幾十，這般懸殊的數量差距讓顧清風對明璟稍稍改觀，眼睛也亮起來，“莫不是他英勇殺敵，帶著君上逃……離開？”

國君完全不介意和自己的臣下說起這一段逃亡中的奇遇，“當時我們躲在一處樹窩裏，聽到響動，以為是敵軍靠近，孤身邊的一個親信便沖了出去要引開對方。”

“後來？”對方講故事頗有手段，顧清風不得不承認，大概君上也有在看那個什麽《霸道王爺愛上我》吧。

“後來他就被一箭射死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國君很快打起精神，顧清風一看對方說話大喘氣，就知道事情開始迎來轉機。

“外邊有小孩在哭，我們出去看，這才發現是個抱著嬰孩的少年。他不會哄孩子，那孩子哭聲洪亮，直接把追兵引過此處，將我們圍住。”國君笑道：“孩子聽到馬叫聲哭得越發厲害，他問我會不會哄孩子，我有些經驗，便幫他去哄著，再擡頭，周圍那些輕甲騎兵便全都死了。”

對方說得輕松，顧清風卻感受到一股寒意從腳底鉆到天靈蓋，他想起自己今兒一早還揪了阿木的小辮子，現在看來，對方是國君的師弟。

“後來我讓隨身的侍女照顧那小嬰孩，他得了方便，便打算回帝都找個奶娘，順便幫助我們平叛。”

對方一個人，帶著一個嬰孩和二十幾個大型累贅，回帝都。顧清風有些郁悶，照這樣的從龍之功，君上應該給他封管進爵也不過分。

“師父懶得想那些有的沒的，也不想當官，我就在帝都裏買了個宅院給他住著，聽說那片街道已經被改成了商鋪，他老人家也很高興，說是土地升值。”國君看了旁邊的更漏一眼，“夜宴的時間差不多的時候，你記得去叫一下他。”

顧清風領命退下，直到走到禦醫院，這才想起來，若是十五年前對方就已經是少年模樣，那麽現在對方的容顏怎麽著也應該是三十幾歲才對。

他進了禦醫院，最空閑的那處院子顯然是故事主角所在的地方，院子裏邊頭發銀白的男子正坐在樹蔭下擇藥材。

“明大人。”顧清風敲敲門板，待到對方擡眼，這才走進去作揖，“君上讓我來喚你前去赴宴。”

明璟隨意撥散簸箕裏的碎葉，顧清風看清那是被曬幹的鉤吻，識趣地撇開眼去。沒想到這一轉頭，又看到晾起來的許多劇毒之物。“明璟大人，你這地兒怎麽這麽多劇毒的東西……”

“劇毒用好了也是救人的東西。”明璟將頭發上的發帶摘下來，順手脫了外袍，顧清風看到對方已經在裏邊換上正統的衣服，暗暗松了一口氣，帶著對方前去赴宴。

兩人走過冗長的宮道，明璟走得慢了些，似在沈思，突然問道：“那是個什麽部族，裏邊的第一勇士叫什麽名字？”

“呼延灼。明大人這麽問，莫非是怕了？”顧清風打趣道。明璟有些無奈，“總得知道將死之人的名字。”他看到顧清風臉上的笑容明顯有開裂的跡象，“噗哧”一笑，“我開玩笑的，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。”

霎那間顧清風原本冰涼的後背又重新回溫，他走在明璟身邊，不再亂說什麽。

明璟見他萬分不自在，也沒說話，等進了宴席，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老實等著。明璟是這宴席中唯一的一位禦醫，和別的文武大臣都不熟，顧清風見他可憐，自請坐在他旁邊，為他講解宴席上的人事。

兩人此時坐在最末，對面就是那個部落的一些禮官將士，明璟眼神掃過人群之中，看到其中一個孔武有力的彪形大漢血條高出那些人一倍，心道這應該就是對方說的部落第一武士了。

記憶中從來宴無好宴，明璟玩著桌上的葡萄，心思全然不在那些編排精心的歌舞上。

宮裏的舞姬向來個個美貌出挑，手如蔥白腰如蒲柳，隨著樂曲起舞，廣袖舉如雲霭，披帛飄似虹彩，衣袂裙服落下似輕雲出岫，飄帶環佩響如溪水琮錚，顧清風沒說上幾句就被那些環肥燕瘦的花兒給吸引過去，明璟看他一臉癡像，低聲笑起來。

顧清風聽到笑聲，赧顏道：“別笑。”

明璟還想再說話，聽到周圍有個老臣怒道：“規矩些！”

他聳聳肩，起身坐好，手指卻一直點在那瑩綠的葡萄上，將葡萄按在桌上滾來滾去。

歌舞歇過，先禮後兵，接下來便是要比試了。

前幾場雙方還能點到為止，三場已過，接下來一場，該是由那部落第一勇士上場討場子。明璟心不在焉，自然不在意輸贏，閑適地袖手坐著，看己方的某個大將軍與對方戰在一場，不出百招便被對發打退，後邊陸續又有幾個近衛上前試探，也被對方輕易擊退。

王座上的國君清咳幾聲，明璟知道，是該他上場了。

隨著那清咳聲落下，最角落有個單薄的人影緩緩站起，悠然道：“在下不才，想領教一番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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